懷戀青山灣畔

懷戀青山灣畔 － 弘毅 －
初次經過青山灣畔到元朗，是讀中學二年級的一九七六年，當時屯門公路迄未建成，去新界西的青山道，尤以青山灣畔只雙線行車,使我著迷就是此段的沿岸影色，日間晚上均別有景緻，各具綺麗迷人。灣畔起點是現今麗城花園，直至蝴蝶灣，將近到三聖邨。

讀書時代，也是少年至青年的心路，曲折崎嶇，遇有鬱悶，未必有傾訴處。初次與這裡邂逅，只偶然意有不適，坐車臨郊道，迎來樹木草叢，夾有花朵，洗滌內心塵垢，首次發現，不覺間戀上灣畔。往後頹喪苦悶，就從佐敦道碼頭開往元朗的公共汽車，讓和風拂臉，吹去愁緒，使心扉迎向自然。

成長階段，性格及興趣漸變得好閱讀沉思，欲悟得人生真諦，有個寧靜與自然環境，不似在塵囂吵嚷的庸俗笑樂中，逃離空虛，這段景色,令自己和天地，有獲取互通心曲的慰藉！

繁囂的彌敦道漸拋後頭，公共汽車進入葵涌未久，樹木漸多，海已望見，影現小島昂船洲，舉頭上望，葵涌邨樓宇低而簡陋。逐漸車輛進入青山灣畔。時灣畔起始，約今日麗城花園，有間工廠，但進入未久青葱翠綠樹蔭，已包圍著我，雖在車上，波濤拍岸，隱約可聞。

青山道首段，始於深水埗，是全港最長公路，終站在屯門。三十年代有三個日本抵達的醫學人員，研究黑死病。黑死病於中世紀肆虐歐洲，全歐約死三分二人，一直未悉以何傳播此疫病？恰此時本港亦起瘟疫，爆發最嚴重處在深水埗。三名醫學者終查驗出此疫症以老鼠傳播，研究中兩人受染此疾而歿，中一人名青山義雄。因為是重大發見，而載入醫學史冊。香港政府以紀念其犧牲，遂將英語稱「堡壘山道」（Castle Peak Road），中文寫「青山道」，三十年代建成間座落屯門的實驗醫院，命名為「青山醫院」，該院五十年代末始收精神病者，六十年代初開幕。

青山道沿港灣段，即青山灣畔，當時並非稱「汀九」，「雙仙灣」、「浪翠園」之類，因大多未建，而是喚青山道多少「咪」。

是時公共汽車沒空氣調節，可開啟窗戶。灣畔尤其蜿蜒曲折，往元朗方向，左望漁艇稀少，更遑論渡輪乃至艦隻經過。馬灣及大嶼山，都是山巒，中間是疏落幾處木屋。從麗城花園望向青衣島，有處修理船隻，只少許或一隻，有時候沒有。

沿灣畔前往，漸及小欖處，田園景觀，多是種植蔬菜，望之有寧靜寫意感。從麗城至蝴蝶灣途中，兩旁屋舍座落有緻，疏而不亂的兩層高洋別墅，有少數三四層，各顯特色，有些與該處村落些許距離，或一串數棟相連，一棟只約現在三四個單位，現在數棟相連數十層高處處可見，多處興建隔音牆，並左右上方罩以鋼鐵！車行經一些大宅，大都於入口不設門柵，主棟距欄柵處有若干差距，也許當時治安較佳？猶依稀記憶座落現在浪翠園側之「龍圃」，望去樹木林立，青葱悅目，一棟中國傳統瓦磚三角斜頂映入眼簾，一種清幽帶少許神祕。當時是擬中國城牆建築，傳統城門，有起伏利於守衛射箭的女牆。間諜電影鐵金剛有一集乃於此處為外景。其旁已是公路，兩旁古樹，對外沙灘。

其時青山道沿岸，大都是海灘，碎石處不多，今則沙灘供泅泳者稀矣，除填海外，水質不宜亦為原因！今天之「豪景花園」未曾建立，其實本文提及的區域均未建立，只是數棟別墅或大眾聚居的村屋，疏落間隔雜在其中。有街渡，和供具雅興勃發者租用之小艇，以棹出附近，若晚間至此處，划出觀景，仰望星宿，近觀燈火人家，念天地之悠悠，宇宙之無窮，人生如蒼海一粟，興亡交叠，嘆願望無盡！

從青龍頭至小欖一段，海之對面有陸地，偶見一二人垂釣，可一洗塵垢外，陶冶性情，自得其樂。現今建大橋，併有高牆五尺，景觀大不如昔！約三年多前，一雙層公共汽車於深井掉落天橋前，死二十人。立法局討論事件，一幫議員各自於此適當時機「為民請命」，叫嚷須將圍杆加高加厚！外國如希臘有地方公路旁是斜路直達海中，側無圍欄，亦頗安全，因為沒倚賴駕車者不棹以輕心之故。

過小欖，或於對面不遠處，乃掃管笏。小時聽聞父親提到，一名同鄉喚作「老慈婆」的住在該地，常說帶我往探訪,始終未有，不然更加見到古樸自然的青山灣！「老慈婆」早在我十多嵗逝世，我父0六年亦辭世，這只好成為永不兌現的話。

十多歲始遊灣畔,已見小欖有一公共汽車站，對面山上有所監獄。過小欖未久，有幢約十層高樓宇，週遭縈繞青葱草木花朵，離二十丈左右是沙灘。從此直往屯門的道路，樹叢蔽蔭，田園勝景，夾有西式洋房，不單未破壞環境和諧，更增添兩類建築，兩種文化與自然的契合。沿岸行駛，涼風綠葉，碧波海浪,如逢天朗氣清，朝陽冉冉上升，灣畔青山多嫵媚，可謂良晨美景，心曠神怡！

當日稱琵琶洲，現稱龍珠島，一狹長堤岸直出海灣幾及約半里，狹長一沙洲由此堤岸相連，今望只依稀憶昔往日已消失景象！該島可容數伙人家居住，似座落海中央，悠然望去，漸有入於世而不染塵埃之想，一條陸路，看似互通煙火人家之徑。

聞明代此海灣一帶，首次與歐洲率先勘探海上航路的葡萄牙，爆發水戰獲勝，喚「西草灣之役」。而琵琶洲乃古代接待外來使節之處。

通過今之「黃金海岸」，左右均綠樹婆娑，清風送爽，過後未久乃蝴蝶灣，有一處軍營，旁是沙灘供人泅泳，人多而不擠，灣美而水清。再過是屯門，時高樓罕見木房多，且有農人耕田。青山灣畔雖只來回兩線，平日車不擠密。青山灣畔海灘，今日污染或填平，將蜿蜓曲折的綠蔭處處，為行車方便，要變成高速公路移平該地，有部分地方如深井，漸變為鎮，香港有多少地似此處景觀？經過三十年，香港不少區域及海灘，要不是污染，則是發展需要，豎一牌該處「不宜游泳」或填平賣予地產商！這些是我們港人財產，比天星碼頭之鐘樓更值拯救。人說「往日的舊夢」，一段男女感情居多，我的情懷是給我靈感、寬慰的地方。今日人與大自然的隔閡更深更劇！究竟是我們釋放自已，抑或孤立自己？是逃避大自然給予的善意，抑或預防自然的傷害折磨？我們六0年出生的一代，已是最後感受自然大地的饋贈，雖然年少並未懂，今存記憶中。陪伴我們的非止使人心境憩靜的青山綠水，還有的是一個時代的道德價值觀念，大時代遺下的最後呼吸。

從元朗返家，途經使我一見鍾情的灣畔，已夕陽落日，人間愛晚霞。沙灘靜，路旁空，斷續潮音斷續風。車上人不多，沒人談說，讓晚風隨潮汐，伴同各人的悲歡返向市區。途中並沒見輪船駛過，經過青龍頭或現今浪翠園渡頭，間中見一艇，望向馬灣，隱約三數燈火人家，坐車總愛上層，一路而往，車愈走愈快，平日懶理多而垂向額的卷髮，都迎風擺向後頭。

抵青龍頭，街渡偶見一二小艇，有雅興者可獨自，乃至相約泛舟，遊覽或垂釣，均一樂也。曾映過一念，將來與友好，租借一葉扁舟，泛遊江渚上，或默然觀色，或縱論古今，各得其趣，惜一直未逢此機緣，今天青龍頭灘已填平，渡頭移出許多，回望多棟高樓喚作「豪景花園」處，群居頗密之地了！一處使我雖只存於腦中、寄望遐想而永不實現，但腦海中泛起音樂「漁舟唱晚」，使人神往流連相似感覺，無奈亦存貯在記憶裡！雖有車、潮聲，在返途中，但心緒娛悅，和光中偶現亭臺樓閣，最後灣畔海景望斷無尋處，吵雜繁囂的市區，終是無可奈何歸返之地。

八二年母親溘逝，是年中秋，和同學與其親舊數人，共乘摩托漁船遊覽青衣水面一帶，亦深入至幾近深井處，時歡慶而乘小艇者並不乏人，終未達該處，及不似當年感受，灣畔漸多建設，仍大體與初見面貌差距不遠。

未知是緣是戀？初到灣畔後約十四、五年，與同學夜行故地，時其上有屯門公路多時了，走過今麗城花園未遠，有一簡陋公共汽車站，尚未拆移，行行復行行，同學不 欲續往，遂齊返荃灣，雖年年該處有變，仍未似九十年代天翻地覆改造景觀。

八七年在消防處八鄉受訓，一天訓練畢外出九龍，但是日須十時正返局報到。為過下路乘小巴，但因廷緩開出又途中上落客，兼天雨山泥傾倒致有一線來回諸種緣由，雖中途下車搭計程車，仍遲到三十分。紀律部門規則執行嚴格，但處罰而未解雇，該教導官員現已退休，我轉職入護理行業後只一趟偶逢於瑪嘉烈公主醫院，時距今十多年前了。

九0年在屯門青山醫院受訓，時常往返九龍屯門，但公共汽車大都走屯門公路，感受始終有別。兩年後在葵涌醫院工作至今。二00四年搬往深井居住，所有都不復當年。自九十年代青山灣畔大興土木，建有汀九橋；及荃灣跨青衣島抵大嶼山之「世界最長」跨海橋。深井及附近已建麗都、海韻花園，二千年左右更有七八十層之縉皇居與碧堤半島，似一屏風遮擋後面樓宇，發展商具毛澤東豪氣「欲與天公共比高」！

自屯門入蝴蝶灣，八0年代初驟見一處名為「黃金海岸」，已感 到不樂。暗思此處景觀逐一出售，恐未來不復見到綠野環繞！九0年代至二千年，清山灣畔不少憑山而建之林蔭別墅、私人宅第，有一邊悉數移去，達數里多？然後建高樓，外圍以柵欄，不許外人入，不只是隔離自然，更阻隔自己與他人來往。另擴展公路、填海灘，斜坡處刮除草木，打上水泥，外飾古怪磚石；或剪除樹木，而拿花木栽種，益見人工化，跟荃灣市區看齊，抹拭別樹一格之特點。香港人看事物是「經濟」，是如何與內地發展結合，取得繁榮！

青山灣畔已逝去了，但記憶的地點，仍有很少部分尚存，憑藉這些勾起，縈繞心中曾慰我慰寞失意的青山灣畔。